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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没有赢家 (6)

        碧色的瞳孔变成了深灰,那是天空的颜色。

        散开的金色发梢逐渐失去色彩,和大地融为一体。

        突然,密不透风的灰色天幕被撕开了一道口子,几团火花接连冲破云层,拖着长长的尾焰缓缓急速下坠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真是……坏透了……”躺在地上的少女喃喃自语,右手下意识地摸向身边的剑。

        剑被牢牢握在手心,右臂开始发力,被举起的剑闯入少女的灰色瞳孔,剑身的条条赤色饰纹在暗淡的海洋中出奇醒目。

        同时闯入双眸的还有另一种红色,那是来自伤痕累累的右臂上的混合着雨水的血红。也难怪少女会觉得,魔剑比平时要沉重很多。

        火花直冲少女而来,尾焰在灰色天空中留下一串串白烟,如同白色的锦缎随风飘荡。在它们的正下方,少女手中的魔剑与之针锋相对。

        但魔剑还是没能像往常那样,释放出撕裂天空的闪电。少女无声地叹息,剑身从手心脱落,与残损的右臂一同摔向地面。她艰难地歪过头,看了看死去不久的部下,沉痛地闭上眼睛。

        真讽刺,这力量除了让自己苟延残喘,拯救不了任何人。

        梦境在少女四周包围并吞噬了她,整个过程如同潮水一般迅速,以至于她丝毫没听见上空传来的爆炸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刚刚经历的浩劫没有放过逃入梦中的她,梦魇蛮横地把她放到旁观者的位置,再次让她目睹了名为莫德雷德的骑士,亲手造成的巨大悲剧的始末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看到,巨大的闪电撕裂了周身的战友,燃烧的飞艇中,魔术师们在向王做最后的告别。站在废墟和遍地横尸中间的骑士,如同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,在震惊和慌乱中落泪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看到,自己在雨中颤抖着身体,徒劳而固执地挖掘崩塌的废墟,试图从中救出一两名幸存者,回应她的却是部下临死前凝固的痛苦神情。少女奔走在黑泥肆虐、熊熊燃烧的城市间,和几名落单的战士奋力突围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看到,猝不及防的无人机空袭中,战友们帮自己挡下了雨点般的炮火。骑士在悲愤中将无人机一网打尽。每一次战斗结束后,这座已然成为坟场的城市就又收容了几具尸体。魔力消耗大半,在空袭中受伤的少女没再顾及自己的安危,絮絮地对这些将死之人道歉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看到,自己在一片光束中倒下,流星似的弹头是对她的判决。

        梦的最后是高塔上的两位父王,她们没有训斥、没有责备,只是无言地看着身为肇事者的自己,而后失望地转过身去,渐行渐远。

        空无一人的高塔被雾气笼罩,世界逐渐回归最初的混沌,在飘忽不定的意识中,一个声音若隐若现。

        莫德雷德!你在干什么啊!莫德雷德!

        这是属于骑士的罪与罚。

        周身的景物都模糊了,一片白光中,莫德雷德清楚地听到自己的喘息声,以及从远方传来的话语——

 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元帅醒了。”声音由空旷分散变得收束集中,映入莫德雷德眼帘的,是两张熟悉的面庞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瑞树……赫斯格林……”骑士的嘴动了动,她气若游丝的声音,甚至不能传到自己的耳边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赞美吾王!总算赶上了,真好。”赫斯格林的微笑流露出难以掩饰的喜悦,一旁的瑞树也摆脱了担忧与焦急。

        随着意识的恢复,不久前的记忆也开始在脑海里复苏,它们拉拢刚刚消散的梦魇,让少女在惊惧中猛地坐起。

        疼痛在瞬间传遍全身,莫德雷德苍白的脸上混入一丝苦楚。

        两名将领全看在眼里,瑞树忙上前扶住遍体鳞伤的元帅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不许过来!这是命令……”莫德雷德用沙哑的嗓音吼道,她喘着粗气向部下说明,“放射线…...我不能……让你们也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骑士还没说完,便再一次倒地昏迷不醒。

        二人没有违抗元帅的命令,沉默的赫斯格林不由地攥紧拳头,他多么想把王的敌人撕成碎片。但眼下要紧的还是元帅的安危,少将的魔术回路开始运转,附近的魔术师很快接到了集合的命令。

        看着集结过来的数十名魔术师,赫斯格林严肃地下令:“元帅就交给你们了,务必治好她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众人自然不会怠慢,元帅是王的独生子,是王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。新不列颠的人民爱着王,就意味着他们也要爱着王的孩子,爱着眼前这位同样关心部下的元帅。

        很快,莫德雷德就在人们的努力下度过了危险期,但要彻底清除她体内的放射线,修复这副残损的身体,还需要大量的魔力和时间。

        为此,瑞树与赫斯格林决定南撤,离开这座充斥着死亡的城市。必须设法回到新不列颠,才能让元帅痊愈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现在形势怎么样了。”莫德雷德刚恢复到勉强可以走路的程度,就急不可耐地加入到两位将领的讨论中。

        赫斯格林心疼地看着骑士,他很想劝莫德雷德继续接受治疗,但元帅的乖张大家有目共睹,除非两位王出手,否则没人能劝动她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报告元帅,我们正处于城市的西南方。”因为知道元帅是怎样的人,瑞树干脆放弃了劝说的念头,如实回应了莫德雷德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按照现在的样子,我们得撤退了。”赫斯格林也直言不讳,“王已经让圣杯清理此地,我们的胜利与否已经没有了实际意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嗯,”莫德雷德环顾城市的惨状,她不否认赫斯格林的话,“这是一场没有赢家的战争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输了,输得彻底。骑士在心里默念,此前的梦魇再度攫住了她,使她喘不过气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元帅?”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,莫德雷德如梦初醒似的看去,瑞树正向自己递来一片纸巾,中将怜爱而关切的眼神赶跑了骑士心头的压迫,“元帅就先将就一下,把头发擦擦干吧,等回到圣都就能好好洗个澡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莫德雷德望着和瑞树本人一样温柔的纸巾,迟疑地伸手接过,为了避免和瑞树的身体接触,元帅小心翼翼地捏住了纸巾的边角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谢谢……”骑士勉强自己挤出点笑容,生硬地把纸巾放在满是污水的秀发上,缓缓背过身去。

        自己害死了那么多部下,现在又该怎么面对这些善待自己的战友们呢?

        这时,几位士兵带着使魔前来报告,使魔在众人前投射出一段影像,影像中的正是高文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瑞树中将、赫斯格林少将,你们在与莫德雷德会合后,尽力向城市东南移动。黑泥阻断了大部分城区,我正率军尽力从黑泥中开辟出迎接你们的道路。长话短说,圣杯对魔力通讯的干扰又开始了,总之你们尽快在黑泥吞噬整座城市前撤出来!赞美吾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我们还有多少人?”瑞树问赫斯格林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不到两千人,我们在进攻的途中损失了三分之一的战士和几乎全部的魔偶,”赫斯格林有些为难地报告,他环顾街道附近的几幢大楼,“战士们都在楼里警戒,好在附近并没有敌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所有人撤离据点,准备撤退。”赫斯格林话音刚落,瑞树的命令就传达至每一幢大楼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士兵们陆续回到大街上,在两位将领的监督下整装待发,虽然元帅站在不是很显眼的位置,但大家还是不约而同地向莫德雷德致意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元帅您看,”赫斯格林欣喜地向莫德雷德走来,他仰望长空,“雨停了,赞美吾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骑士也跟着抬头,天空依旧阴云密布,但那持续了不知多久的大雨确实已经远去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走吧。”作为元帅的骑士开口,没有威严的命令,只有平和的商量。

        队伍一边警戒一边向南退去,他们的身后,不堪烈火灼烤的建筑物接连坍塌。

        突然,赫斯格林意识到情况不对劲,他猛地向四周传令:“所有人散开!找掩体!”

        士兵们不折不扣地执行命令,但他们的内心是疑惑的。好这疑惑并没有持续多久,一团从天而降的黑泥就把他们的结界砸得粉碎,团团烈火像雨后春笋一般,迅速铺满了整个路面。

        涓涓细流似的疑惑瞬间被洪水般袭来的震惊淹没,但不断砸下的黑泥可不给他们机会愣神,结界很快就灰飞烟灭,放射线与大火在人群中肆虐,毫无偏袒地收割着生命。

瑞树在袭击到来前眼疾手快,拉着莫德雷德躲到了一块半塌陷的混凝土板下,并用随身的宝石重新构筑了小型的保护结界,这使她们获得了暂时的安全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赫斯格林?回答我,你还好吗?”安置好元帅后的第一件事,瑞树便赶紧确认赫斯格林的情况,好在对方迅速给出答复,他也用相同的手段保护了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瑞树透过废墟向外看去,市中心的黑洞像失去理智的野兽,狂乱地将黑泥甩向更远的街道,其中的一部分落到城南这儿也是情理之中。

        莫德雷德也观察着圣杯的动向,现在的黑洞是她从未见过的新形态,不断喷射的黑泥让她有种不详的预感。

        果然,街道上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,这吸引了骑士的注意,她目不转睛直至看清那东西的面目,心里立即生出一股恶寒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瑞树,你看到那东西了吗?”莫德雷德小声对中将说道,“它究竟是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它究竟是什么?”同样的质问也回响在圣都的圣杯库中,剑王指着大屏幕的影像,故作镇定的声音暴露出疑虑和震惊。

        戴森和浅水也沉浸在万般惊惧中,眼下的情况完全出乎意料,但剑王的质问点醒了他们。二人率先命令战场那端的使魔对目标进行解析。

        但遗憾的是,使魔对那个东西的构造和本质完全无解,两位执行官同数百位魔术师使出浑身解数捣腾了十多分钟,得到的仅仅是一段高清影像。

        影像中,是一个骇人的黑影。

        黑影全身布满了红黑相间的条纹,缓缓行进在遍地黑泥中。所到之处,原本燃烧的烈火纷纷避让为其开路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场的所有人都沉默了,沉浸在前所未有的、不可名状的情绪中,多种负面情绪在人们的内心交织,以至于他们真实的感受竟是一片空白。

        黑影的陌生感冲击着人们的心理防线,但真正让他们彻底崩溃的,是陌生中的那一点熟悉。

        浅水呆愣地转过头,目光无法离开剑王那骨感美丽的身体,突然两腿一软跪倒在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黑影的外形,就是自己的王。

        为什么偏偏会是自己的王呢?

         “好了,也别解析了。”枪王冲大家挥了挥手,说罢转向剑王,“‘我’,你知道这是什么东西,你我都知道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这不可能!”剑王不客气地打断了枪王,她随即转头看向大屏幕上的黑影,柳眉因恼羞成怒而不自然地挑起。

        完美复制了剑王形体的黑影,就连移动的姿态和气场都同本人一模一样。黑影不断地接受着黑泥和大火的致意,在杀死并吞噬新不列颠的士兵时,也似剑王面对敌军那般毫不留情。

        或许是看不下去这近乎荒诞的场面,剑王走到远离大屏幕的角落里,在她经过枪王身边时,有些泄气地小声问道:“这是怎么做到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  “我只知道它是什么,”枪王平静的声音却让剑王无从反驳,“至于为什么会这样,得等梅林他们回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角落里的剑王虽看不到黑影的画面,但几乎从未停止的爆炸声和惨叫声,还是分毫不差地传到她的这里。

        好在无论是枪王还是剑王,现在已经完全恢复了平日里的镇定自若。包括浅水在内的魔术师们,也大都从崩溃中回到现实,重新坚守各自的岗位。对于这个崇尚秩序的国度来说,刚刚的惊惧与混乱,不过是少之又少的瞬间。大家安静而尽然有序地监视着战场的情况,有人甚至用使魔发现了废墟中的莫德雷德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在使魔的镜头下,黑影如入无人之境。大屏幕里发出的声音几乎可以被称为杂音,刺耳的尖叫、惨烈的哀嚎、混乱的脚步,震耳欲聋的爆炸,此刻没有规律地排列交织着,组成了属于它们的乐章。

        突然,杂音戛然而止,大屏幕再也看不到任何画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赞美吾王,最后一只监视用使魔,已经被圣杯摧毁。”戴森的报告听起来平淡无奇,好似从没发生过这场悲剧。

        剑王只是微微点头,示意对方尝试其他的办法联络前线,在所有人都背对她继续工作的时候,王不由地将右手放在胸口,好让那里梗阻般的感觉顺畅一些。

        静静躺在高墙内的另外18个圣杯,戏谑地看着两位王和她们心爱的臣民,共同上演的闹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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