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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 没有赢家 （5）

        罗兹听着越来越近的炮火声，隐约意识到外面的战斗已经凶多吉少。自军事法庭的审判中断后，他就被押回了位于地下的监狱。整整两天里，除了AI机器人定期从墙上的小窗提供食物外，罗兹没有收到来自外界的任何消息。

        此刻，战斗已逐步蔓延到城内，联邦的军官还是连影子都没看到，这让罗兹不由地开始担忧，自己是否已经被抛弃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不安地在自己的牢房里走来走去，看着围绕四周的铜墙铁壁束手无策。连审判都没能给出说法，罗兹可不想这么不明不白死掉。

        唯一能暂时缓解这份焦虑的，就是担忧他的同伴——汉萨德与本哈德中尉的命运。用担忧他人命运的方式来代替对自己命运的担忧，成了罗兹最后的慰藉。

        或许是他的担忧显了灵，不知过了多久，牢房沉重的铁门在系统的控制下被悉数打开。罗兹惊讶而忐忑地看着洞开的大门，他很想迈出门前去走廊查看情况，但又害怕这是新不列颠人布下的陷阱，于是依旧呆在原地，不敢轻举妄动。

        走廊上响起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，随着脚步声的靠近，AI的广播也在这时响起：“所有犯人，到走廊集合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罗兹将信将疑地来到走廊，看到其他犯人们正在列队，他不敢怠慢，立刻加入其中。在不远处，本哈德中尉与汉萨德也一前一后站在队列里。

        队列很快整顿完毕，人们的视野里出现了那些脚步声的主人，是几名身穿防护服的军官。他们将队列从头到尾检阅了一遍，其中一位军官开口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埃纳尔将军的命令，将所有战犯重新武装并投入战场。将军还说，你们曾有罪于联邦，但现在联邦需要你们重返战场，希望你们能珍惜这次将功补过的机会。”军官传令的声音十分洪亮，因为戴着防护盔和面罩，罗兹只能通过语调想象出军官威严的神态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埃纳尔将军还说，新不列颠带来的浩劫，任何人都无法置身事外，”军官从犯人面前走过，透过防护面罩看着他们，语调稍微放缓了一些，但随后又恢复了严肃的训诫，“你们不仅是在为联邦卖命、赎罪，还是在为自己活下去而抗争！如果不想死在那些魔鬼的枪口和刀剑下，就不许退缩！” 

        悲喜交加，罗兹这么告诉自己。终于有机会可以洗刷罪名，并继续坚持自己的道路，但前提是得先从这场战争中活下来。

        穿上分发的防护服，拿起久违的武器，罗兹感到熟悉又陌生。在军官的命令下，这支临时组建的队伍离开了囚禁他们的牢笼，走向了自由但充满死亡的地面。

        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，看着被战火蹂躏的城市，罗兹大概能猜出战斗是多么残酷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敌人会在哪里？”汉萨德来到罗兹身边问道，雨水打湿了防护服的表面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不知道，我们这不是去找到他们吗？”罗兹回应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敌人无处不在，”罗兹和汉萨德循着声音望去，本哈德中尉正在调试武器，“防护服外的放射线，这漫天大雨，以及恐怖的氛围，都是我们需要战胜的敌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罗兹和汉萨德点了点头，中尉的话没错，自己已经回到了战争中，必须时刻保持警惕。

        虽然三人清楚战争的残酷，但真正对战局了如指掌的，是正在追击新不列颠军队的道格拉斯。

        道格拉斯的小队在此前并没有和莫德雷德主力正面交锋，但在莫德雷德“亲手毁灭”她的部下后，道格拉斯一行加入到追击莫德雷德的残部中。

        道格拉斯做梦也不会想到，新不列颠的军队竟然也会迎来“毁灭”的一天。莫德雷德的军队伤亡惨重，在南方的局势完全崩溃，飞艇、魔术以及防辐射的屏障全部土崩瓦解，消失得无影无踪。虽然自己没有见证莫德雷德的军队毁灭的那一刻，但得知这样的消息还是大块人心。

        雨势丝毫没有减小，克撒联邦被分散的军队和无人战机被重新集结。身着防护服的战士们冒着大雨，如猛兽分食猎物一样向南突击，对他们来说复仇的时候到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不过，他们遗漏了两件重要的事情，一是高文不知何时已经悄悄从北面撤退，二是莫德雷德本人的去向未知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只顾着追杀莫德雷德部下中的幸存者，完全忘记了两位圆桌骑士还活着的事实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二十三个……”道格拉斯舔了下嘴唇，瞄准大街对面的下一个目标扣动扳机，“二十四个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没有了魔术，新不列颠人也不过如此。”他身后的士兵控制附近的无人机，接连炸死了好几名魔术师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所以说啊，”道格拉斯趁着附近的铁刃战车掩护他的时候，重新整备武器，“总有一天，得夺走新不列颠的魔术，然后让他们的王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把他们的王怎么了？”身后的士兵控制无人机，猛烈扫射着大楼内负隅顽抗的敌人，一个个着火的魔术师惨叫着跳出大楼，命丧满是水坑的大街上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当然是……”道格拉斯冲到大街中央偷袭了一名魔术师，把他狠狠推到了行进中的铁刃下面，铁刃无情地从魔术师身上碾过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道格拉斯看着魔术师扭曲失形的遗体，雨水迅速冲刷了地上的血迹，他咬牙切齿地笑起来，“得让她们好好跪倒在我们这些凡人面前！接受我们这些凡人的羞辱！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不错的想法，”士兵夹杂着笑声的回应表明了他的赞同，“但这样就不怕圆桌骑士报复吗，以他们的能力，一定会会狠狠收拾咱们的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但联邦军队没等到莫德雷德和高文来收拾他们，反而被另一个东西收拾了——来自新不列颠的圣杯已经开始汲取他们的愿望，并将滚滚黑泥倾倒在他们头上。黑泥引发的火灾在城市中肆虐，即使是大雨也无法扑灭，大批还在市中心集结的联邦军队，面对这突然袭击再次惊慌失措地溃散。

        已经追击敌人至城市南端的道格拉斯向市中心回望，看着高悬于天空的骇人黑洞，他已不似战争刚开始时那般震惊和恐惧。新不列颠花招频出，联邦士兵已经习以为常，但他们仍然清楚发生在市中心的灾难，以及这意味着什么——

        这座城市很快就将容不下任何活物。

        意料之中地，道格拉斯接到命令，他们将放弃这座城市向西撤退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终于可以离开这个鬼地方了。”道格拉斯身后的士兵不无庆幸地说道，他们停止对敌军的追击，乘上铁刃向西驶去。

        道格拉斯失落地坐在铁刃内，自己虽然得以存活，却数次和圆桌骑士擦肩而过，这对一心想和圆桌骑士交锋的他来说，无疑是个不小的遗憾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不知道下次痛击这帮魔鬼，又要等到什么时候。”坐在角落里的他自言自语般嘀咕着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？！太可怕了！全速前进吧，赶紧离开这里！”

        铁刃内其他士兵突如其来的交谈声，引起了道格拉斯的注意，他有些疲倦地问道，“各位，什么事？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刚刚接到情报，已经消失的圆桌骑士高文，再次带着大军发起进攻，”一名士兵指着大屏幕上的消息念叨，“参谋部推测，对方似乎是退到远离城市和乌云的阳光下休整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天哪，难怪这次高文的攻击比之前猛烈许多，果然是借助了阳光的力量吗？”另一位士兵不安地关掉屏幕，有些懊丧地坐在椅子上，“快走吧，被这个怪物追上可就不好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等等！”道格拉斯的叫声把大家吓了一跳，“我们应该去迎击，这是一个打倒圆桌骑士的好机会！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你怎么了？”之前念情报的的士兵站了起来，即使是防护面罩也挡不住他的愤怒和惊异，“你是没见过圆桌骑士的力量吗？想死？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你们不去，我去。”道格拉斯说着走到铁刃的门边，冷冷道，“开门，放我下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这家伙疯了，不能让他去送死。”铁刃的长官从驾驶座转过身，面罩下的眼神充满了嫌恶，“给我把他摁在座椅上，乱动的人真是扰乱我的心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念情报的士兵率先出手，他比道格拉斯强壮许多，只一下就把道格拉斯从门边推倒在地。其余士兵一拥而上，道格拉斯虽然在嘴里咒骂他们，但终究被抬到座椅上。为了防止他乱来，长官给他的座椅开启了安全模式，从座椅四周伸出的安全带把道格拉斯牢牢固定住，动弹不得。

        万幸的是，高文只在城市的东北部大开杀戒，黑泥的蔓延阻碍了骑士向南挺进的步伐。绝望的高文在肃清北方的残兵后，只得再次撤离城市，绕远路前往城市南侧，这一路上耽误了大量时间，也给了南部的联邦军逃离的机会。高文心急如焚，他深知攻克这座城市已经没有任何意义，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找到被困城内的莫德雷德，将她带离险境，带回新不列颠，带回两位王的身边。

        道格拉斯所在的铁刃穿过满是废墟的街道，士兵们目不转睛地盯着雷达屏幕。屏幕中城市的火灾区域以“黑洞”为中心在向四周扩散，正越来越接近他们所在的位置。长官和驾驶员们神色凝重地控制铁刃全速前进，时间已经不多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突然，雷达上显示在他们的右侧一百米处，出现了几个敌方目标。士兵们立刻打开铁刃的摄像头，当摄像头的影像呈现的时刻，所有人都大吃一惊。

        赤色的铠甲、一头金色的长发，图像中的不是别人，正是莫德雷德！

        长官的心头震了一下，立刻控制铁刃一个急转弯，驶入附近的废墟里隐蔽。就在他们想穿过废墟尽快逃离时，士兵们发现了影像的些许异样。他们说服长官暂停铁刃，并把摄像头的焦距不断拉近，以看清莫德雷德。

        在大雨中披头散发的少女骑士跪坐在地上，身上的铠甲多处碎裂，面部的伤口血流不止。她正看着倒在地上的几名新不列颠士兵，泪水同雨水一道顺着脸颊滑落。骑士的嘴一直在动，似乎在不间断地和士兵们说着什么。在她的周围并没有魔术师构筑的屏障，这也意味着杀人于无形的放射线正在侵蚀她的身体。

        长官看了看雷达，原来另外几个敌对目标，就是莫德雷德身边倒下的士兵。很快，这些目标从雷达上消失了，只剩莫德雷德一人。影像中的她几乎把头埋在那些士兵中间，已经湿透的头发不均匀地形成一缕一缕，遮住了她受伤的面容，骑士显然是在为士兵们的死悲痛。

        士兵们默默地看着影像，不知怎的感觉有些震惊和痛心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们本以为，莫德雷德等圆桌骑士都是残忍而嗜血的、没有任何人性可言的怪物，但眼前的一幕颠覆了士兵们对她的印象。

        铁刃长官叹了口气，重新发动了机器，自己的生命安全永远是第一位的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长官，”道格拉斯的声音再次响起，“您不觉得这是一次很好的机会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什么意思？”

         “莫德雷德现在已经身负重伤，这是一举消灭她的最佳时机。铁刃的炮火可以打击半座城市，对付仅仅一百米远的目标根本不是问题。”道格拉斯看着影像里狼狈不堪的莫德雷德说道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没人知道圆桌骑士的极限，打击的风险我们无法承担。”长官驳回了道格拉斯的提议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就一击！打出去一击后就全速撤退！我们位于隐蔽的暗处，我们已经占据了先机！”道格拉斯虽然被固定在椅子上，但气势并不输其他人，“如果莫德雷德发起反击，我立即冲出去牵制她，为你们的逃离争取时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士兵们看着长官，犹豫了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长官请相信我。我用自己的生命担保！”道格拉斯再一次保证。

        没人看到面罩内的长官撇了撇嘴，大家只听到他沉默几秒后的命令：“准备全弹幕火力覆盖目标，另外把他放开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士兵们紧张地忙碌起来，道格拉斯的束缚也被解开，他站到门边以随时冲出去。那一刻，他带上了必死的、复仇的决心。

        铁刃的武器在AI的帮助下锁定了六神无主的莫德雷德，所有的驾驶员同时摁下了攻击按钮。各类武器向莫德雷德发起了致命一击，密集的激光束和炮火足以撕碎一切，放射性弹头冲向高空，又如一把锋利的匕首极速坠落，带去毁灭的审判。

        长官不等炮火消散就驾驶铁刃全速逃离，摄像机的影像没能记录下打击的全过程。人们只看到莫德雷德被密集的光束击倒，她随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，但走了两步就又摔向地面。至于从天而降的飞弹把这位骑士怎么样了，士兵们不得而知，他们只听到那里传来震天的爆炸声，那是让普通人尸骨无存的爆炸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次趁人之危的偷袭，得以被幸运女神眷顾。倚在门边的道格拉斯松了口气，自己又捡回来一条命，他松开紧握着的武器，手心的汗水早已浸湿了防护服内里。

         “照这个样子，莫德雷德是活不下去了。”道格拉斯的嘴角微微上扬，对他来说，这是复仇的第一步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惜道格拉斯失算了，有人替莫德雷德挡下了那些致命的弹头。此前赫斯格林少将与瑞树中将的先遣队在突破敌军的重重封锁后，终于找到了他们的元帅。千钧一发之际，魔术师构筑的屏障使在半空中引爆了弹头，没让它们伤到莫德雷德分毫。

        新的抵御放射线的结界在先遣队周围展开，结界内的空气被魔术师逐渐净化。赫斯格林抱着奄奄一息的元帅，来到瑞树中将与魔术师们一起构筑的治疗结界中。两位将领看着莫德雷德单薄的身躯，心疼万分。

        半小时后，莫德雷德从昏迷中苏醒过来，映入眼帘的，是两名将领担忧的目光。

        但这目光在莫德雷德睁开双眼后，很快被欣慰和轻松取代，他们温柔地看着元帅，齐声道——

         “赞美吾王！总算赶上了，真好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