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 没有赢家 （2）
少女面无表情地伫立着，任凭雨点打在自己身上。少女已经率领军队走了很远，但她从不去回望自己走过的路。
确切地来说，是不愿意回望，不愿意去面对，这一路上的景象——
没有一幢建筑是完整的，建筑内外幽灵似的大火从未被雨水浇灭；敌人的尸体堆满大街，延绵不绝几公里；各式无人机和战争机器的残骸里混杂着模糊的血肉，在雨中泡得发白，不断腐败着。
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魔剑，才注意到从剑锋直到手腕的臂铠，全都被鲜血染红。当然，是被敌人的鲜血。
少女将魔剑捧在手中，雨水逐渐洗刷了剑上的血水，她终于可以辨认出那原本的赤色饰纹，它正是这惨烈景象的缔造者。看着它，少女的耳边响起了那一个个声音。
“闪电要来了！快躲开！”
“看我呼叫无人机把她炸烂。”
“谁能让这个怪物停下！”
“啊啊啊啊啊啊，我着火了啊啊！救命……”
“不要过来！魔鬼！”
…………
声音越来越刺耳，逐渐盖过了周围的雨声，这令少女感到有些不适，她奋力深吸了一口气，企图摆脱它们。
好在此时另一个声音的出现，打破了少女的困境：“赞美吾王。莫德雷德元帅，刚刚真是一场完美的协作。”
她转头，四周不知何时跟上来一队魔术师。莫德雷德认出来，他们在之前的战斗中，始终负责对她的掩护和支援。
“敌人在这样的打击下已经所剩无几，使魔也发现了他们总部的位置，我们已经胜利在握。”领队的魔术师冷静地报告，可以听出她按捺着喜悦和激动。
莫德雷德点点头，“我们的防御结界还好吧？”
“元帅请放心，各部队的防御结界一切正常，外界的辐射无法伤我们分毫。”魔术师温柔的声音让莫德雷德感到安心，刚才独自伫立时的不快缓解了许多。
“辛苦大家了，谢谢你们。”莫德雷德有些疲惫地说道，她扫视着这些一路跟随自己奋战的魔术师，内心前所未有地需要他们。
在过去的和平年代，少女总认为这些凡人和自己无关。对她来说，只要有两位父王就够了。
然而在这远离新不列颠和父王的异国，在这地狱般残酷肃杀的战场上，少女的身心都在经受着极大的考验。曾被认为无足轻重的凡人，成了唯一能带给她温柔的暖流，正是有了他们的陪伴和支持，莫德雷德才有了家的感觉，才在这血腥的道路上毫不动摇地走下去。
很快，周边地区的部队向莫德雷德所在的街道集结，他们向元帅靠拢的同时，顺便施展魔术焚烧了沿途的尸体。因为下雨的缘故，焚烧的火焰时常化作滚滚烟气，裹挟着弄弄的焦味随风飘散。在时有时无的焦味和遍地的黑灰中，大量士兵和魔偶在街道上列队，原本分散的结界也聚集在一处。
“赞美吾王。报告元帅，目前集结的军队有六千人。”几名将领来到莫德雷德面前。
“六千人进攻敌人大本营，这么多战士完全足够，”莫德雷德看着黑压压的军队，“其他人也不用跟来了，警戒周边残余敌军的反扑就好。”
交代完任务后，使魔投影出了敌军大本营的内部结构，一个巨大无比的地宫呈现在莫德雷德面前。
“什么嘛，简直就是一座地下城市啊。”莫德雷德话里带着几分敬佩，随即将目光落在了几个被标记的位置上。
“元帅，这几处就是敌人的指挥部和参谋部，都在深达三十多米的地下。”一名中将解释道。
“啧，真就都见不得阳光，他们是下水道里的老鼠吗？哈哈哈哈！”莫德雷德忍不住笑起来，笑声融化了大战前紧张的气氛，将士们沉重的内心也轻松许多。
“那么，”莫德雷德回到先前伫立的位置，整了整一下被雨水弄湿的金发，重新举起了魔剑，“就让我们去把下水道里的老鼠，逐一捉出来吧！”
“赞美吾王！”
新不列颠的战士们在骑士的率领下，从各个入口杀进了位于地下的大本营。或狭小或宽敞的走道和房间里，到处充斥着双方士兵的交火和惨叫，每个人都极尽所能置对手于死地。
不过，这场最后的决战，对于莫德雷德来说并不爽快。这里没有城市里宽阔的街道，也没有一幢幢高耸的大厦，迷宫般的环境导致她既不能和部下拉开距离，也无法甩开不断反扑的敌人，手中的魔剑自然不可能像在户外那样肆意妄为。骑士只能凭借技巧去突破敌人密集的火力网，和对方近距离搏杀，接连的高强度战斗正在挑战她耐心的极限。
“行了，你们别再跟着我了！”一个走道的战斗结束后，莫德雷德向随行的战士抱怨道。
“可是元帅，我们需要保护您的安全……”一名士兵委屈地辩解。
“哈哈哈哈哈，保护我的安全，哈哈哈哈哈……”莫德雷德的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，她拍着那些比自己高一个头多的战士的后背，稍微平静了一点，“我的力量比你们强得多，应该是我保护你们才对。”
“话是这么说……”
“别话是这么说了，还想怎么说？”莫德雷德不耐烦地反问，她根本没留下商量的余地，“你们一路上跟着我，反而让我不能放开手脚战斗，我命令你们去支援其他战区，立刻！”
“遵命，赞美吾王。”
支开了随从后，莫德雷德突击的速度果然快了很多。她和手中的魔剑配合得越发默契，同时凭借着敏锐的直觉，不到半小时就找到了深处的指挥部。
铁门被一剑劈开，莫德雷德看到了身着防护服的军官们，她在门口停住了。
军官们知道圆桌骑士的厉害，也都不敢轻举妄动，他们像往常一样，站在各自的岗位上警惕着莫德雷德。
莫德雷德倒也没客气，自顾自地联系起其他部队，询问他们的情况。
“真不愧是圆桌骑士，临危不惧。”军官中的一位发话了，因为隔着防护面罩，莫德雷德看不清他的面容。
“危？你是说我身处险境吗？”莫德雷德不以为然地笑笑，“都死到临头了，还有办法置人于险境吗？”
“或许吧。”
“你们还能有什么把戏呢？”骑士转守为攻，毫不留情地趁胜追击，“难不成还要再把我埋葬一次？抱歉，上次你们的部下就已经失败了，作为头儿可要长记性呢。”
“你们的王，为什么一定要坚持这场战争？你们究竟是什么人？”军官转移了话题，企图夺回对话的主动权。
“这个，得去问父王本人才行，我本人并不清楚。”莫德雷德叹了口气，“真是的，你们怎么总是问相似的问题，太没水平了。”
“啊，很不巧。”对方轻描淡写地说着，同时向莫德雷德走了几步，“我们还是启动了总部的自毁系统，想把你一起埋葬的。”
“你们不会蠢到这个地步的，”莫德雷德否认了军官的话，“要真是那样，那你们只有一个目的，就是想笑死我。”
“您还真是幽默，但这次您错了。”军官让其他人打开了屏幕，上面赫然出现了倒计时，这次轮到军官笑了，“以为我跟您开玩笑呢？就算您一个人能逃出生天，您能忍心丢下滞留在地底的战友们吗？”
莫德雷德这次不再反驳对方，开始认真起来，她立刻联系上外围的部队，让他们尽快打通逃生的捷径。
“没想到居然被同一种招式对付了两次，”下达指令后，莫德雷德看着对方的眼里杀意渐起，“这实在是令人不爽。”
“事情办完了？那就堂堂正正地决战吧。”军官说着，所有人拿出了武器。
毫无预兆地，莫德雷德猛地拔剑突刺，对方也几乎在同时开火。刀光剑影、枪林弹雨、横飞的血肉，逐渐吞没了所有人。
但这场英灵和凡人的战斗，终究是一边倒的，不到十分钟，莫德雷德就杀死了除那名军官外的所有人。那名军官也被逼到墙角，跪在地上用枪撑着身体，莫德雷德在此前已经废掉了他的双腿。
“呃啊……”他喘着粗气，不依不挠地看着骑士，“告诉我答案……王到底……是什么……”
“无可奉告。”莫德雷德不耐烦地回应着，提剑走向对方。
军官突然快速地端起枪扣下扳机，一道激光射出，好在莫德雷德眼疾手快避让开来，这一枪还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。
“这一枪……代表克撒联邦……”
军官还没说完，莫德雷德就一剑捅穿了他的心脏，鲜血从军官口中喷出。
“这一剑……代表我的父王。”骑士回敬了一句。
也就在此时，她接到消息，几个直通地面的捷径已经打通。
“……干得……漂亮……”军官的声音在这时飘到耳边。
“哎？”莫德雷德疑惑地看向军官，对方已经断了气，她永远问不出这话的含义了。
“算了，”她顾不上那么多，继续向地底的部队下达命令：“准备撤退。”
骑士刚准备离开，地面上的部队和空军发来报告，又一批无人机对他们发动了攻击，莫德雷德并不是很担心，只是叮嘱他们沉着应战。
很快，她来到了离自己最近的捷径，敌人的无人机已被逐渐击退，少女的脸上久违地露出了轻松的笑容。
就在大家忙着追击败退的无人机时，一艘飞艇检测到十几枚高速接近的弹头，弹头速度极快，此时距离总部仅数百米。
飞艇的使魔立刻对弹头的飞行轨迹进行分析，结果令魔术师们惊恐不已。这些弹头的目标不是别的，正是他们刚刚打通的捷径。
也就是说，这些弹头是要炸毁整个总部。
飞艇不顾一切地拦截，其他的部队也匆忙从追击中抽身，加入到拦截中来。但弹头的飞行速度太快了，且它们自身也发射出许多小型的干扰飞弹，妨碍新不列颠军队的拦截。魔术师们在这不到十秒钟的时间里，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，但还是在最后放跑了一枚弹头。
弹头直扑元帅所在的捷径而来，莫德雷德抬头的同时，那枚弹头也映入了眼帘。
她呆了一秒钟，而后猛地暴起，“混蛋，这弹头分明就是‘那个’啊！”
“那个”可是会毁灭一切的啊。
不行，一定要阻挡下来！
要用强大的力量！
宝具！我的宝具！
身上的魔力在一瞬间几乎全部汇聚到了魔剑上，魔剑凄厉地嚎叫起来，赤色的闪电迅速缠绕住整个剑身，并扩大到莫德雷德周围。
时机已然成熟，骑士将魔剑高高举过头顶，双眼死死盯着迫近的弹头。
“Clarent——Blood——Arthur——！！”
闪电像脱缰的野马，山呼海啸着吞噬迎面而来的弹头后，继续摧毁一切阻挡在眼前的东西。
糟了，我这不是，毁了大家吗？
意识到这一点，莫德雷德脑子嗡了一声，但是已经太晚了。整个地下结构在闪电的撕扯下完全崩溃，几乎是刹那间垮塌，比克撒联邦的自毁系统快了不知道多少倍。闪电在冲破大地的束缚后，继续直冲天际，击穿了悬停在总部正上方拦截弹头的众多飞艇，使之变成天空中绚烂的烟花。
没有惨叫，没有哀嚎，电闪雷鸣之后，万籁俱寂。
“吾王……对不起……爱你……”微弱的声音响起。
莫德雷德循着声音望去，远处崩塌的混凝土板下，一名浑身是血的魔术师，在握住那小小的挂件后，闭上了眼睛。
泪，滑过少女的脸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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